茅于轼：公民教育与民主政治

民主法治是全国人民从上到下一致的希望，但是如何走向民主法治不同的意见很多。有不少人认为只要政治体制一改，实行普选，或者实行多党制等等，问题就全解决了。我认为不是这样。我赞成某位学者所说的，“民主是一种生活方式”。它贯穿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并且在一切人际关系中反映出来。光改一个政治体制，其他方面一切照旧，并不能够实现我们所希望的新的生活方式。

这一估计可以从一些国家的经验得到证实。印度可以是一个例子。印度有完整的民主制度的设计，有多党制，有上下议院，也有普选，可是它享受了民主制度的坏处而没有享受到它的好处。有些人认为有了民主政治，有了在野党的监督，贪污就可以避免。可是印度却是一个贪污盛行的国家。印度政府还是一个效率低下的机构，从飞机场里办理出入境手续的时间和态度就可以看到政府行为的一角；从一些大都市的混乱状况也能看到政府的无能。为什么？归根结底来看，其原因就是因为印度的人民还没有公民意识。那里种姓制度还在起作用。社会分层很厉害，人与人不平等；妇女没有公民的权力，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妇女被杀害，因为她们出不起足够的嫁妆。印度悠久的文化固然是非常可贵的精神遗产，但也成为他们的精神包袱，不愿意接受平等、自由、尊重、妥协等民主制度所必要的观念。但是这一现象已经在变化，这得力于较为普及的高等教育。印度的经济增长近年来有了十分明显的提高。

另外一个例子是菲律宾。这个国家曾经被称为民主的橱窗，有全套的民主设计。那是在美国统治时期建立起来的。可是近三四十年来政治十分不稳定，贫富差距极大，法治松懈，地下武装非常活跃。结果是经济发展停滞，穷人富人都不能安居乐业。在老牌帝国主义中，我们可以比较荷兰和葡萄牙，或英国和西班牙。在十七十八世纪，他们都是横行世界的强国。但是今天他们的区别极大。荷兰和英国经济都很发达，人民生活水平居世界前列，而后两个国家的人均收入，在世界排序中落后了三四十位。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固然很多，但个人的行为方式肯定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英国和荷兰讲究自由的同时也讲究规则，和外界的交往很多，关心别人的事务，而西班牙和葡萄牙则比较封闭和保守，讲信用守规则的精神比较欠缺。比较香港回归和澳门回归中原来统治者的行为方式，也能感觉到英国人和葡萄牙人办事方式的区别。前者讲究规则和法律，后者讲究人情和关系。民主制度更要求规则和法律。

俄罗斯的经验教训非常值得我们思考。他们急于求成，以为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可以即刻建立起来，所以在建立新规则之前先把老规则放弃了。结果形成了规则的真空。社会失去了规则，人的最原始的本性，或者野兽本性主宰了一切，造成了无政府状态和黑帮统治，现在要想恢复良好的秩序，困难极大。在经济改革和政治改革上先破后立是万万不可行的。所以公民教育必须先于政治制度改革的实施，或者至少要同时进行。这是俄罗斯改革给我们的重要的经验教训。其实我国改革的成功，也是因为没有立刻放弃原有的规则，而是循序渐进。不过立和破之间要有恰当的配合，既要防止破得太快，造成规则真空；也要防止立而不破，新旧之间发生冲突。 公民教育是必不可少的民主建设的组成部分，而且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因此需要我们持之以恒，顽强地工作，在未来的几十年间使得中国人民改变面貌，成为有社会责任感，互相尊重，善于通过协商求同存异的一个群体。这才是中国长治久安的大事。

                                         200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