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给我的巨大善意

作者|齐宏伟 时间|2014-10-03 来源|《与上帝拔河》—《与上帝拔河

忘不了多少双听课过程中发亮的眼睛。 有的课我教过不下五十遍了,但每次上之前都会重新备课。我把这当成是学生们给我的一次热爱真理、探索未知、走近心灵的新机会。

有学生向我借过钱,连借条和身份证号码都写好了,后来却杳无音讯;有学生作业抄袭,我给了不及格分数,他们竟怒气冲冲质问我;还有一次针对汶川地震中校舍比政府大楼塌得多,我说了几句话,说牺牲孩子、“让领导先走”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竟有学生去告密……诸如此类的齟齬在任教中常有,但我总会告诉自己说这不过是偶然和例外。老师对学生的爱应是一种独立于现实之外的品质,不该被淹没在这些琐碎中。爱就是永不失望、永不放弃,更要凡事相信、凡事盼望。为了鼓励自己,我常常选择忘记这些事,而更愿去记住学生们馈赠的那些善举。


有一回,我嘴角带着面包屑去上早晨第一堂课。课还未上,坐在前排的一位女生见到我,就跑上台来问问题,问完后用手指指嘴角,不好意思笑笑,小声说:“老师,您嘴角有面包屑。”

临近期末,学生们上来“拷贝”我带的优盘里的教学课件,不小心把试卷和答案都拷去了,我当时不知这事。后来,一男生悄悄打电话给我,说泄题了,一些人在背答案呢,他说为这事感到良心不安,就给我打了电话。我赶紧换了一套试卷。至今,我仍很感激这位学生,他成了我的朋友。

还有一次,学校开运动会,我的课那天不上,学校通知了我。但仍接到好几位学生的短信,说开运动会不上课了,不知道教务处有没有通知我,叫我不要白跑一趟。

我资助过一位学生,他常到我家来住。后来他也当了老师。他在一次拜访我时说:“想到过去得到过那么多爱,现在我当了班主任,就想一定要多多分享。班里不管哪位学生过生日,我都会送他/她一本好书。”
听到他的话,我很高兴。

有位学生是我从教第一年的学生,听说我给尚未出生的女儿起名叫齐唱,且从谈恋爱起就开始给唱儿写札记,她很感动,就特意千挑万选了一本精美笔记本送给我和夫人。我很少见过那么厚那么美的日记本。从 一九九八年写到现在,唱儿都好几岁了,我还没写满。

还有一位学生我从没教过她,但毕业论文是我指导的。毕业后,她每年寄一张精美贺卡给我。直到今天,十多年了,还在寄,每次写在上边的话都不一样。
她早为人师。所以,我近年来每次都赶在她寄给我之前先寄贺卡给她。

“剑影秋歌”是网络“大侠”,他是自考生,答辩时我看到了他的论文,就要了他的地址,以后一直通讯多年,我们写了好多纸信。他到我家来住过好多次,我也到吴江去看他,同游同里古镇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在一个网络年代收到纸信,是多么奢侈的精神享受。读他那思想深邃、龙飞凤舞的纸信,是多么饕餮的视觉盛宴。

我曾到一所高校开讲座,讲座结束后让大家提问,一个个子很高的学生问了很好的问题,我就记下他的电邮地址。之后我们一直保持联系,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的一部书稿出版前先让他看,他看完后说:“好是好,就是价值热情常淹没了问题意识。”
可谓酷评!

我在大学开《圣经》鉴赏课,作为当代大学生的人文通识课,后来结集为《书中之书讲演录》出版。开课过程中,常遇到学生善意批评,说我贬低中国文化,抬高西方文化。
但也常有学生后来出国到了美国、澳大利亚以及俄罗斯的莫斯科、荷兰的阿姆斯特丹等地,不忘写电邮告诉我,说那些年正因为听了这门课,出国后,才真正明白老师过去给自己上的课有多么重要。
“真理不分国界,只要是好东西,都应该学。”一位学生在给我的电邮中这样写。

我教过的一位学生工作后去住外地。两年后,我又见到了她。她每周二上午都坐火车来南京,听我的课。
我打趣说:“代价不小啊!”
她嗅嗅鼻子,说:“出来透口气!”
师生相视一笑。

上我课的学生,必须得写下“每课有感”来和我交流,不管是批评、感触还是问题,一概欢迎。
每份“有感”我都会仔细阅读和批注。
有那么几回,我读学生们的课感,觉得他们写的课感简直比我上的课还精彩。

北城是我的学生,他大四考研没考上,就租住在我住的小区复读一年。从大二、大三、大四,到“大五”,他听了我四年课,有的课听了不止一遍。
我请他到我家吃饭,他也请我到他租住的房子吃饭。后来他没能考上研,就回家乡工作了。
我劝他说“学在民间”,不一定非得读研。他说:“您使我懂得,文学是人学。”
遗憾的是,真正爱读书的学生,往往考不上。
这是今天高校的遗憾,不是他的遗憾。

我上过不少类型的课,也给不同类型学生上过课。
有一次给夜大学生上课,我给他们讲特别曲高和寡、阳春白雪的但丁。
没想到,却得到了特别热烈的回应。
至今还有学生对我说:“老师,那次,你在台上慷慨激昂讲但丁,说:‘一个人不能像走兽那样活着,应该追求知识和美德!’把我们都震了。”

在南京最好的大学,给入学成绩最好的一批学生上课。那间教室贴满了纸条。
一位学生说:“老师,留句话给以后来教课的老师吧。”
我想了想,写下:“无道可传,何以为师?”
那学生端端正正把纸条黏在黑板左侧的墙上。

“苏州金泓”写了一篇关于我的文章,发在报纸上,后来又贴在博客上。他特意提到那次在户外我给他们讲《傲慢与偏见》的情景。
也许,这部小说就适合在明媚春日的湖边草坪来讲。不是我给了他们一次享受美好的机会,也不是他们给了我一次享受美好的机会,而是简•奥斯汀给了我们一次享受美好的机会。

忘不了多少双听课过程中发亮的眼睛。
有的课我教过不下五十遍了,但每次上之前都会重新备课。我把这当成是学生们给我的一次热爱真理、探索未知、走近心灵的新机会。

这些点点滴滴看似微小的善意,却在内心汇聚成滔滔大河,每次都让我回味良久。
俄国作家谢林说:“当我的心不再颤抖了,我将拒绝拿起笔来创作。”
当我的心不再颤抖了,我就拒绝走上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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