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诗社: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

作者|范美忠 时间|2005-01-20 来源|作者天涯博客

—《寻找有意义的教育》

“你们为什么不为杭外学生有深刻的思想和高度的文学艺术鉴赏力或他们是诚实快乐而幸福的人而高兴呢?高考成绩能说明什么呢?他能成为爱因斯坦吗?他能有实际的工作研究能力和创造力吗?他二十年之后能成大器吗?他会是一个正直的人吗?“

也许很少有人在看《死亡诗社》这部电影的时候有我那样惊愕和感慨,惊愕的是原来在一个作为自由象征的国家里,教育也曾经如此刻板、保守、功利和僵化,如此不允许教师和学生个性的存在。教育的某些问题确实是世界性的,跟民族和意识形态无关;感慨的是某种意义上我就是那个基丁老师,发生在他身上的许多事情几乎都可以跟我的遭遇一一对应。如我一样,他同样地充满着激情和梦想,同样毕业于名校(基丁毕业于同样有着浓厚人文传统的剑桥大学),同样热爱教育,热爱自由,热爱诗歌,同样特立独行,视学校教育的陈规陋习若无物,同样鄙视学院派教条技术化的文学研究,同样批评教材,跳过自己不喜欢的章节不讲,同样受到过一部分学生发自内心的爱戴,同样经历了在向体制和传统挑战中被赶走的命运。我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被学校赶走之后是不是还会寻找一个适合的学校教书?他是否经历了如我一样的迷茫挫折以及内心的痛苦? 


保守的功利主义的校园 

影片叙述的故事发生在1959年的美国威尔顿男子预备学校。这个学校保守、严谨、刻板、功利和封闭,但它是全美最有名的预备学校。原因正如校长诺兰先生在开幕式上所说:“最近十年来,学校75%以上的学生进了名牌大学,这是家长把孩子送到这儿来的原因,也是本校成为全美最优秀预备学校的原因。”我们的大多数所谓省重点、全国重点、传统名校不也是因为它的百分之多少的重点率,有多少人升入北大和清华以及出了什么奥赛金牌选手和省状元而成为名校,并有家长千方百计花大钱,托关系让孩子上这些学校读书吗?我在杭外教书的时候,2003年浙江省高考理科状元正好是该校学生,校方在校门口挂了一条醒目的横幅来进行宣传和庆祝。看着兴奋不已的领导和同事,我说:“你们为什么不为杭外学生有深刻的思想和高度的文学艺术鉴赏力或他们是诚实快乐而幸福的人而高兴呢?高考成绩能说明什么呢?他能成为爱因斯坦吗?他能有实际的工作研究能力和创造力吗?他二十年之后能成大器吗?他会是一个正直的人吗?他如果当官能不贪污吗?他如果搞学术能不腐败吗?” 这些问题都被忽略掉了。 
同样的上好大学就是一切,成绩就是一切;同样保守的校长;同样地把个性丰富多彩、天赋气质各异的学生进行整齐划一的培养;同样的现实功利的家长和社会;同样地把真正有个性才气创造力和离经叛道的老师赶走;同样的,一个学校成为名校不是因为它有真正优秀的,充满个性的老师,不是因为它尊重学生的生命和个性,鼓励学生自由思考和创造,不是因为它有浓郁的人文艺术教育的氛围,而是因为它教出来的学生能够上哈佛这样的名校,学生能够去学医学、工程、法律这样能够保证学生良好出路的专业;同样的,学生的生命、兴趣、个性、学生的感受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但就是这样的学校,就有家长想方设法地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尼尔的父亲就是如此。 
校长接着又宣布说英语系的波希尔斯先生退休了,接替他的是该校毕业的,之前在伦敦切斯特中学任教的基丁先生。校长诺兰先生强调该校四大口号:传统、荣誉、纪律、优秀。可见该校是一个传统的、强调纪律的、刻板的学校,离经叛道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而学生在寝室里说:“嘲弄、恐怖、颓废、排泄”,并且开玩笑说:“欢迎到地狱来”。可见这个学校氛围的严格、刻板和压抑。 

叛逆的勇士基丁老师 

基丁老师的到来仿佛是在一潭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的亮相就与众不同,悠闲地吹着口哨走进教室,全无大多数教师的一本正经、师道尊严、人模狗样。学生惊愕,相顾失笑,基丁问“船长啊,船长出自哪儿?”让学生叫他“船长,我的船长!”然后说:“我也上过这所地狱学校并且活了下来,那时候自己很弱智。”他鼓励学生“及时采撷你的花蕾,让你的生命不同寻常!”在上英语文学史课时,基丁批判教材的前言,前言为普里查特博士所写,谈诗歌鉴赏,他写道:“要完全理解诗歌,我们首先必须了解它的格调、韵律和修辞手法,然后提两个问题。第一,诗歌的主题是如何艺术地实现的?第二该主题的重要性如何?第一个问题回答的是诗歌的艺术性;第二个问题回答的是它的重要性。一旦弄清这两个问题,判断该诗的优劣也就不是太难的问题了。如果把诗歌艺术性的得分画在图片的横轴上,把它的重要性记在竖轴上,计算一下它所覆盖的面积,也就得出了它的优劣,拜伦的十四行诗可能在竖轴上得分很高,但横向得分一般。而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可能在横向和竖项上得分都很高,覆盖的面积很大,也就表明了它是一首优秀的诗歌,阅读本书的诗歌时,请练习这种分析方法,随着你用这种方法评价诗歌的能力不断提高,对诗歌的吸收和理解能力也会日益提高”(学生在下面认真地做着笔记)。“屁话!我们不是在安水管,我们是在谈论诗歌。现在,我要你们把那一页撕了!” 基丁老师的语调铿锵有力。
教室里一片撕书之声,另一老师麦卡利斯特以为出了什么事,闻声赶来干涉。基丁说:“这是一场战争,战斗,受害的可能是你们的思想和灵魂!学院派在不断地向诗歌发起进攻。但诗歌、美丽、浪漫、爱情,这些是我们生活的意义。” 
这种对文学批评的概念化、技术化、理论化、学究化的批判深得我心,因为我对那种动辄什么女权主义批评,后殖民主义批评等等已经厌烦透顶。我曾经宣称,当今中国的当代小说批评,我只看两个人的:一个是胡河清,已经死了;一个是邓晓茫的。更有意思的是,我有过跟他一样的对教材的批判,我是让学生把教材扔进垃圾堆。不同的是,我教的是历史,我是批判教材中充斥着的谎言和谬论;相同的是学生惊骇的表情。一开始学生也是如基丁的学生一般在下面郑重其事地记笔记,被我呵斥了一番:“你对历史事件难道没有你的思考和看法,我的每句话你们都要把它当作真理和标准答案记下来?” 
在午餐的时候,麦卡利斯特对基丁说:“你今天的课上得很有意思,虽然有些误导!你鼓励他们成为艺术家是很冒险的。等他们意识到他们不是伦勃朗、莎士比亚、或者莫扎特时,他们会因此恨你的。” 
基丁:“不是让他们当艺术家,而是自由思想者!” 
“十七岁的自由思想者?” 
(中学阶段应鼓励学生自由思考吗?还是主流价值观念的灌输?) 
基丁:“奇怪,没想到你这么悲观!” 
麦:“不是悲观,是现实!如果他们真能不满脑子胡思乱想,我也就不会悲观了!” 
基丁:“只有在梦想中人才能有真正的自由,从来如此,也将永远如此!” 
我在中学的时候同样遇到过这样的同事,他们也认为你所说的可能是真实的,但太偏激,有的甚至干脆就认为历史政治教育就是为统治阶级意志服务的,所以他们因理解了政治的虚伪而自觉地充当了谎言的传播者和骗人的工具,但他们认为自己是聪明的,因为他们理解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而心照不宣地遵循了它,懂得对什么事情都不必太认真。有人则说:“对中学生应以正面教育为主,不要让他们对社会和人的认识太负面,否则他们会太偏激,太不适应社会!”当然也有少数人会觉得我太反动,不爱国,不可救药,迂腐。某种意义上,我赞同在学生缺乏自由思考所必备的知识和人生经验的基础时进行适当的灌输,但与中国不同的是,在美国不存在意识形态和党化教育的退出问题,因为在关于政治、历史和人本身的问题上(当然不是在生命意义和个性态度上),他们灌输的主流价值观即人类普适价值,灌输的东西正是我想灌输的,是经过质疑之后仍不得不认同的价值和思想。所以我可能会充满激情地去灌输这些东西,但在中国,对这些东西的宣讲以及启发学生的自由思考都必须以对教材以及现有社会的批判和怀疑为前提,必须从批判开始,这是不得已的事情,在美国必须保守和捍卫的价值在中国成了必须对主流价值进行批判之后才能进行宣讲的价值。 
从教育角度而言,这里还涉及另一问题,在基础教育阶段,一个教师在发挥自己的个性,发表自己的见解和传递自己的价值观上应有多大的自由度?对教材有多大的批评权?如果不允许教师在教育教学中具有个性以及自由的思考,教育的创造和活力是不可能有的。但如果中学教师与大学教师一样自由,那么很可能传递出与社会和家长要求相悖的价值观,从而与保守势力以及家长和社会主流价值相冲突。不过教育决非应该复制社会本身,而应在造就面向未来的新人以及在改良社会方面起到应有的作用,尤其对于中国这样的极权政治的,价值观颠倒的社会,更不能顺从当前政权的利益以及社会的要求,因此,在这个时候,一个有创新和理想主义精神的老师就不能忽略与家长的沟通以赢得家长的理解和支持,并同时考虑环境和系统对异己分子的承受度。显然,基丁并没有考虑现实的操作策略,不懂得妥协的艺术,从而最终被赶走也就不可避免。基丁在跳过很多章节以及只讲自己喜欢的文学方面也与我很类似,但这也正是我需要思考的,因为我自身的偏好涉及到我的个人趣味,我认为不好未必就不好,我不喜欢学生未必就不喜欢。比如基丁只喜欢讲浪漫主义和现代主义作品,而跳过现实主义作品,这点跟我也很类似。但学生未必就不喜欢现实主义的作品。因此,不能过于放纵自己的偏好。 
至于同事警告基丁说:中学的时候不能让学生自由思考,他们还缺乏稳定成熟的思想和辩别力这一点,是我绝对不能同意的;但他对学生梦想成为文学家和艺术家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因为的确如他所说,不是每个人都有成为莎士比亚的天赋,但一般来说大多数人都能在经过适当的教育和训练之后成为合格的医生和工程师。在自贡教书的时候,我教的一个女生跟我聊天,她说:“我从小就喜欢文学艺术,但是在分班的时候我选择了理科,因为我不想陷入一些虚无缥缈的不真实的东西里面去折磨自己!”不过后来这个女孩卧轨自杀了。下面再详细谈这个问题。我的做法是,鼓励和培养学生对文学艺术的热爱,对生命的领悟,对精神生活的追求以及塑造一个诗意的灵魂。但在涉及专业道路选择的时候,我一般阻止他们选择哲学历史这样的系,因为我深知一个哲学历史系学生找工作的困难。所以家长普遍的现实主义并非毫无道理,他们有自己的人生经验在里面,人首先还得生存,尽管极度的功利从功利角度来看也是不明智的。让一般学生不把文学艺术作为职业却保持对它的热爱,这是我的人文教育观。但如果一个学生选择中文系,他又有此兴趣和天赋,我一般表示支持,因为中文系学生的出路相对要好得多。不过基丁也并没有鼓励学生成为艺术家,所以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不存在。不过他相对比较欣赏热爱文学艺术以及跟他气质类似的学生,这是很显然的。一定程度上我也是如此,这点无可厚非。正如一个物理老师可能更喜欢有物理天赋的学生。
同时,这个同事对基丁的告诫我们也可以认为是这个保守封闭的系统对基丁这个异己分子发出的第一个警告信号,遗憾的是基丁并没有加以重视并适当调整自己的策略,所以才有被赶走的事情发生,这种策略的讲求类似于革命与改良,激进与渐进的关系。我在教书的时候,这种信号也首先是通过同事的态度传达出来,比如他们会告诉我传言中家长领导对我的态度和评价啊,学生的反应啊等等,我一般是把同事和家长领导视为庸众,把自己视为先知和超人(当时是如此,现在则未必),如何与“庸众”相处,考虑现实的可行策略,是需要反思和总结的,无论是基丁还是我。 
基丁的教学始终着眼于学生的生命,并鼓励学生自由思考!让学生自己思考和选择,恐怕并不等于把自己单一的价值观灌输给学生! 
基丁站在讲台上问:“我为什么站在这儿,谁知道?” 
他接着解释说:“是为了提醒自己时刻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事物!从这上面看世界完全不同。同学们,我们必须努力寻找自己的声音;因为你越迟开始寻找,找到的可能性就越小,梭罗说:‘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 
基丁还跟学生一起踢足球,鼓励学生大胆自信,充满梦想和生命激情。在这一点上跟我又是惊人地类似! 
他让学生踢球之前每人念一句: 
与逆境不屈抗争,以无畏的气势面对面对敌人; 
做一个世界的水手,游遍所有的港口; 
我要做生活的主宰,不是奴隶; 
走上绞刑台,迎向行刑的枪口; 
我自安之若泰; 
舞蹈、鼓掌、兴奋、欢叫、跳跃、飘飘荡荡,滚滚向前; 
让生活从此变成一首欢乐的诗; 
做一个真正的上帝。 
基丁让每个学生写一首诗并在课堂上朗诵。 
托德•安德森性格内向,不能写诗,基丁鼓励他大叫。基丁指着讲台上惠特曼的照片,让托德写出了一首超现实主义色彩的诗篇: 
一个疯子(基丁:说出第一个出现在你脑子里的词),一个牙齿流汗的疯子,我闭上了眼睛,他的形象在我眼前晃悠,一个牙齿流汗的疯子,瞪得我心砰砰直跳,他伸出手掐住我的脖子,他一直在念叨,念叨真理,真理象一床让你双脚冰凉的毯子!它,你怎么扯,怎么拽,总也不够!踢也好,打也好,它总也盖不住我们,从我们哭着降生到我们奄奄一息,它只会盖住你的脸,不管你如何痛苦,如何叫喊! 
基丁带学生在院子里排队走路,学生不自觉地就迈出了同样的步伐,表现出整齐划一的渴望和从众心理(基丁类似于鲁迅所说的独异的个体),学生甚至不自觉地随着队列的节奏鼓起了掌,学生一起唱基丁教的歌:“我不知道,但有人对我说,写诗已经过时了!” 
基丁:“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每人开始都有自己的步伐,自己的节奏。我说这些是为了说明顺从的问题,说明坚持与众不同的信仰的困难,我们都有一种被人接受的需要,但是你们必须坚持自己的信仰是独特的,是你自己的。哪怕别人认为你们很怪,或者很讨厌。哪怕一群人都说,那太差了!罗伯特•弗罗斯特说:‘两条路在树林中分岔,我选择走的人少的那条!’这就导致了所有的不同,现在,我希望你们也找到自己的路。找到自己的步伐,步调。任何方面,任何东西都行!不管自负也好,愚蠢也好,什么都行!各位,这个院子是你们的。你们用不着表演。完全为你自己。要敢于逆流而上。”(这时楼上办公室诺兰校长正在注视着基丁的举动,侧目而视。) 
学生查理•多尔顿以死亡诗人的名义在校报上登了一篇文章,要求学校接收女生。学校就此事郑重其事地开全校大会来查处,在会上查理开玩笑说“诺兰先生,上帝来电,他说威尔顿中学应该有女生!”,遭到诺兰校长用木板打屁股的惩罚。 
基丁批评查理:“你今天的表演很拙劣,‘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不是让你胡来,有时要大胆,有时要小心。一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在我看来被学校开除不是勇敢,是愚蠢!因为你会失去很多大好的机会!” 
这里体现了基丁的矛盾,在现实面前,他告诫学生要注意策略,遗憾的是他自己却完全没认识到这一点,结果最后被赶走了。同时他也意识到学生上大学还是很重要的,因为体制的正途确实意味着很多机会。 

诺兰找基丁谈话 

诺兰:“我听到传言说,你在你班上采用一些非正统的教学方法,但是,我不是说这跟那个叫多尔顿的学生的错误有关。我用不着提醒你,他这种年龄的学生很容易受人影响。” 
基丁:“你的惩罚对他很有影响,我肯定!” 
诺兰:“那天在院子里是怎么回事?” 
“院子?” 
“对,孩子们一起走,一起拍手!” 
“哦,那是为了证明一个观点,顺从的危险!” 
诺兰:“这儿的课程是固定的,经过检验,很有效!如果你有疑问,也不应该随随便便地乱改!” 
基丁:“我始终认为教育任务的根本在于让学生学会自由思考!” 
诺兰:“在他们这种年纪,开玩笑!传统和纪律,送他们上大学,其它的你就不用管了!” 
校长终于亲自出动了,我在自贡教书的时候,校长书记找我谈话也不止一次:你不能在课堂上发表自己对历史问题,对社会政治的看法,不能有自己的观点,不能批判教材,不能讲得太深,威胁要停我的课。

死亡诗人俱乐部 

应该说,基丁有意无意地鼓励了学生的放纵和点燃了他们青春的生命激情,比如学生组织死亡诗社,喝酒抽烟,而诺克斯能够鼓足勇气追克里丝恐怕也与他有关系,托德从一个不敢写诗不敢在公开场合朗诵的腼腆胆小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敢于反抗的人,尼尔敢于坚持自己的理想都与他有关! 
学生去查基丁当年的记录:基丁当时是足球队队长,校史年鉴编辑;读的剑桥大学;死亡诗社成员;充满幻想,敢作敢为。 
学生好奇地问死亡诗社是怎么回事。基丁:“死亡诗人致力于吸取生命的精华。”每次开会前引用梭罗的这句话,在印地安山洞聚会,轮流朗诵梭罗、惠特曼、雪莱等人的作品。学生决定模仿基丁当年组织死亡诗人俱乐部。 
死亡诗人俱乐部开幕词: 
梭罗:“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生活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吸取生命中所有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以免当我生命终结,发现自己从没活过。” 

尼尔的自杀极其影响 

在学校开幕式之后,尼尔父亲佩里告诫尼尔说:“我和诺兰先生谈过了,我觉得你这个学期课外活动太多了。我看你不要参与校史年鉴的事了。等你读完了医科大学,自立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在那之前,你得听我的。需要什么,尽管说!”尼尔被迫放弃校史年鉴的工作。 
当尼尔父亲得知尼尔参加戏剧活动之后,怒斥尼尔:“你浪费时间去演什么破戏!这已经够意思了!但你居然还敢故意欺骗我!你以为能逃脱得了?回答我,是不是那个新来的老师基丁唆使你干的? ”
尼尔:“不,没人唆使我,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每门课都是A! ”
父亲:“我付出了很大牺牲才把你弄到这儿来!你不能让我失望!”
困惑和苦恼的尼尔找基丁诉说,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说:“我们家不富裕,他想替我安排我的将来,但他从来不问我想什么?他们会说他们就指望我了,说一切只是为了我!” 
尼尔演戏结束后,基丁鼓励他说:“你有这个天才,演得真好!我都看呆了,你一定要坚持!” 
尼尔父亲告诫基丁:“请你离我儿子远一点,别把事情越弄越糟!” 
尼尔演完戏回到家里,父亲责骂他:“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偏偏违背我们的意思!但不管什么原因,我不会让你毁了自己的一生!我们明天就让你从这个学校退学,上布莱登军校!你要上哈佛,你要成为一个医生!” 
尼尔:“我要告诉你我的感觉!” 
父亲:“什么感觉?” 
尼尔沉默,当晚自杀! 
学校就尼尔的死和死亡诗社一事展开调查:把尼尔自杀的责任都推到了基丁身上,基丁被迫离开! 
学校和学生对尼尔自杀原因有不同的说法: 
学生托德把尼尔的死归因于他父亲:“是他父亲逼的,他父亲杀了他!”而学校则认为责任在基丁。其实我们可以这样来看待这个问题:如果没有基丁,尼尔不会自杀,因为他的生命可能不会被点燃,或者是早就妥协了;如果他父亲不是如此专制和严厉,尼尔亦不会自杀;如果尼尔坚强一点,也不会自杀,而根本原因则在于他父亲无视孩子的兴趣和理想,把自己的意愿专横地强加到孩子身上。可是学校和他父亲都认为责任在基丁。 
诺兰(在学校就此事召开的大会上的发言):尼尔•佩里的死是场悲剧,他是最好的学生之一;学生家长对此事都很关注,尼尔的父母也要求学校调查尼尔的死因。 
学生卡梅伦:我们是受害者,我们和尼尔。是基丁老师把我们灌输成这个样子。对不对?如果不是他,尼尔还舒舒服服呆在屋里学化学,梦想成为一个医生。 
学生查理:他没有灌输我们什么,是尼尔自己喜欢演戏! 
学校的调查。诺兰问托德:“报告说基丁老师是怎么鼓励你们组织俱乐部,并把它作为一个煽动卤莽任性行为的中心!报告还谈到了基丁老师是如何在课内课外组织学生去演戏的,正是基丁老师滥用了他作为老师的影响力,才导致了尼尔的死亡——尽管他知道这是违背尼尔父亲意愿的!”(可是父亲却并没有责任,似乎父亲的意愿就是天经地义的!) 
诺兰强迫托德承认是基丁的责任,并要他签字! 
提到学生自杀问题,我不得不又联想到我的经历以及当下中国的教育! 
在我离开自贡蜀光中学以后不久,我教过的一个学生也自杀了。当然,她的自杀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是在两年之后才听说这个消息的。据说她自杀的原因是这样的,她期末考试没有考好,受到了老师和家长的批评。即使是在经济落后的四川,自贡也是最穷的城市之一,她的父母都下岗了,每个月只领一百来块钱的津贴,对未来感到绝望,从而把改变家庭处境和命运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因为没考好,父母数落了她,她也觉得自己辜负了父母的期望,而自己尽管努力了,成绩依然不好,她感到人生是如此沉重、绝望和灰暗。于是卧轨自杀了。当然,还有可能是她的班主任老师用了刺激性的语言来挫伤和辱骂她,我很清楚,跟我同一办公室的教数学的离婚了的她经常用刺激性的语言辱骂学生。而且在她自杀以后,学校就做出规定:以后老师不准再用刺激性语言辱骂学生。一些学生还说:“如果范老师在,她也许不会自杀,因为范老师也许是唯一一个她可能倾诉内心的苦恼、可以理解并开解她的老师!”从这个地方可以看出,我们的教育是多么扼杀孩子的天性和个性,又在多大程度上把社会的要求和家长的期待放在了他们的身上而完全地忽略了他们自身的感受。听到朋友转述的这个不幸的消息之后,我心情很糟糕,泪水居然涌上了眼眶,一个美好而青春的生命就这么消失了,被我们的教育制度和社会所扼杀!我不知道那些老师是否有过反思?我教了他们那个年级七个班的历史,对大多数学生都没有记忆,因为她曾经向我借过一本《人间词话》,所以对她有印象,一个很可爱很有灵气很感性的女孩子,她自己也说她喜欢文学艺术而短于理性逻辑思辩,因为自尊(因为学生和老师一般都认为,只有笨的理科学不好的学生才会去学文科,所以她不愿意别人觉得她笨,其实,从多元智能的角度看,数理逻辑智能不过是七种智能之一而已,我们就用这种单一的智能评判标准使相当一部分学生产生了受挫感。)和家庭社会的压力,她选择了自己并不喜欢且缺乏天赋的理科,所以才产生了这样的悲剧。而当内心充满痛苦和绝望情绪的时候,她居然不信任家长和老师不向他们倾述而选择了自杀。我们的教育制度是多么冷酷,而相当一部分老师根本不能走进孩子的心灵!我的学生怕我难过,还特意告诉我那位朋友,别转告我这个消息,虽然我似乎并没有责任,但内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和辛酸,我们这种非人性的教育还要持续多久。学校教育的功利和刻板,家长把改变家庭命运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孩子身上,在这一点上,五十年代的美国和当今的中国不是惊人的相似吗? 

尾声:悲壮和感人的告别 

学校决定让基丁在学年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中途走人。校长诺兰先生代替基丁上课,重新让学生念普里查特博士的序言,从终点又回到起点! 
诺兰问卡梅伦上到哪儿了? 
卡梅伦:上了几章,很多地方都跳过去了。 
诺兰:现实主义作家呢? 
卡梅伦:没有上! 
基丁回教室拿自己的东西。一部分学生不顾可能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惩罚,站到课桌上向基丁致敬!托德深情地说:“船长,我的船长!”这个场景深深地感动着我,淳朴和天真的孩子有他们自己的判断力。这反应了学生人心的向背,但也有约一半左右的学生没有站起来。   此时我又联想到自己。在离开杭外前一天,我教过的两个班的十几个学生因为联系不上我,一直在我的寝室旁等待着与我告别,并给了我一分学生集体签名的让我感动不已的留言!我知道,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我靠自己的学识、激情、真诚和对学生的理解赢得了学生的心,尽管我的教学技巧还比较欠缺。但我也知道,毕竟,不是所有的学生都欢迎我喜欢我,毕竟,一直受传统教育的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并不能在短时间内接受我,还因为与成人社会一样,学生中总有一部分人是保守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我曾经问过学生,问是否很喜欢我和很不喜欢我上课的学生各占一半,学生说是的。联想到卡梅伦对基丁的态度,以及最后告别的时候约一半的学生没有站在桌上致敬,我就知道,并不是所有学生都喜欢基丁,尽管他们可能也同时因为害怕诺兰老师的处置才选择了沉默,但也可能是他们态度的真实表露。如果说影片有明显不足的话,那就是学生对基丁的不理解、意见和反感没有得到足够的表现,仅仅是卡梅伦一个人的态度还是不够的。 
传统与反叛,纪律与自由,浪漫、自由、生命与功利现实之间也许永远有着一定的矛盾!我们的教育该怎样在国家社会需求与个人生命的舒展,在浪漫与现实之间,在自由与纪律之间,在传统与反叛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呢?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这样的学校是普遍存在呢还是是一部分呢?现在的美国这种状况还存在吗? 我想起《学会生存》上面的话:教育活动如同司法活动,倾向于形式化和公式化,倾向于重复过去!教育,本应是面向未来的充满活力和开放性的事业,却成了全社会中几乎最僵化和保守的行业!教育何为始终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而作为一个与基丁有过惊人相似遭遇以及相同理想的老师,如何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寻求平衡,也是需要慎重考虑的,不管是从教育角度还是从操作的策略角度。与美国不同的是,不仅仅是缺乏对学生生命、个性的尊重,即使从功利的角度考虑,我们的教育也并没有使学生学到真正足以生存的实用知识和技能,何况在正处于后极权主义时期的当下中国,我们的教育还存在意识形态的党化教育的禁锢,改革是双倍地艰难! 
尼尔曾经问基丁:“你哪儿都可以去?但你怎么能忍受呆在这儿呢?” 
基丁:“因为我喜欢教书,我不想去其它地方!” 
我的学生和朋友也这样问过我,我的回答也跟基丁一样。可是,当想再次选择到中学教书的时候,我依然心存畏惧,我害怕自己尽管更理性更成熟并且也在一定程度上学会妥协了,还是会被现在的学校赶出来。我们的教育出路何在呢?也许只有指望中国政治自由以后,教育的民间化、多元化得到发展,各大学获得自主招生的权力,高考压力减小,学校的自由度增加之后才有可能了,我梦想着那一天的到来! 

与《生于七月四日》中美国同样存在着盲目的爱国主主义情绪一样,美国的教育也有非常僵化和功利主义的一面,但美国的电影人就偏偏能敏锐地捕捉到这些问题并很好地表现出来,促使人们警觉、思考和寻找改革的办法!这是一个自由和开放的社会充满活力、思想、自我反思以及纠错能力的表现。我们的电影导演干什么去了呢?只会说“为了天下”吗?还是说教育形势一片大好,或者说为了稳定呢? 

范美忠,四川省隆昌市人,1997年北京大学历史系毕业。后任职于四川省都江堰光亚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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